岁月流痕
——冯之雁
我把在杭电的岁月,一天天地抽出丝;把回忆裹成茧;让温暖变作蛹;任思绪幻化为蝶,自由地飞,渐渐地近了……
离开杭电二十多年了,咱可不敢说往事历历在目。闭上眼使劲儿想,倒还真记得些点点滴滴。要挖出尘封的记忆,倒也不难,难的是多少年没写文章了。不久前朋友发来一测常见错别字的单子,好嘛,做完一对标准答案,你还别说,居然及格了。不然,我还真不敢硬着头皮接这差事。什么差事? 征文哪!莫非咱也算杭电的名人? 没准还真是,要不谁找咱征文哪。这么一想,自我感觉就良好。干什么都得有情绪,写文章也是。感觉来了挡都挡不住。
流星花园
进杭电的那年是1985年,感觉象进了花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连空气都是香的。出生于江南的我,在大西北的兰州随父母生活到大学毕业。也不知道当年他们怎么把自己折腾到那么遥远的去处,不用问,生活所迫。咱也算是孝子,能不明白这个么? 可身在曹营心在汉,从我名字里的雁字,可见思江南之苦,于是我有了使命。高考时想考浙大来着,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年浙大不在甘肃招生。于是在家门口上了兰大。这一等又是四年。终于如愿以偿, 考研回到江南。不管是缘分还是猿粪,总算是回来了。在那种心情下,本来就美不胜收的杭州其诱惑于我,可想而知。而杭电无异于花园中之花园,何况作了流星坠入其中哩。那叫一个幸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座,这与迷信无关。从小外婆就告诉我,俺是龙德星下凡。作星星多寂寞呀,于是到了人间,到了杭电。于是,不再寂寞。
杭电的老师们
写到这里,不得不提醒自己,别写成自传了。要写的是杭电的历史。既然是历史,当然最重要的是写人。要写一个人,必需熟悉和了解,不能靠道听途说。所以我只写我自以为知的人 。
龚之春,我的研究生导师,当时的杭电副院长。在我来杭电之前,他是我唯一知道的杭电人。为什么? 因为我报考的是他的研究生。骏马遇上伯乐,我和先生的缘分想必来自彼此名字中间的那个“之”字。天意啊!一朝为师,终生为师。听龚先生讲课,实在是一种享受。条 理清晰。严谨中不失幽默。可惜他大部分时间忙于行政事务,有幸得他授课的,屈指可数,不数也罢。
严晓浪,我的硕士论文导师,聪明绝顶。在他面前,我可不敢耍心眼,眼珠还没转就被点了穴了。从选题开始,严老师就瞄准了当时最前沿的集成电路设计,为朱青和我量身定做了布局和布线的研究方向。也为后来参加三级系统攻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对老严心中的那份感激,天地可表。
朱彭遐,当时CAD所副所长,刚从国外回来。给我们上课时全用英文,既标准又清楚,那个酷就甭提了。朱老师教学科研都是行家里手,连我这心高气傲的都从心眼里佩服他。
在我的“嫡系”师兄弟姐妹的导师中,赵国南,邓先灿,沈铎,都是当年响当当的人物,在学术上俱有所成。 有关他们的先进事迹,考虑到品牌代言的知识产权,只好把版权留给他们自己的学生啦。
董云庭,天生一股傲气。一个个踌躇满志的研究生,碰上他,气再鼓也得泄了。老董的眼神里,有的尽是一潭冬水。明摆着告诉你,别指望我正眼瞧你,逆境中才能求生存,我这可是为你好。不过玩笑归玩笑,老董上课还真是有两把刷子,保证你不敢也舍不得睡着。
给我们这届研究生上过课的,还有吴世昌、周雨金等,都是数一数二的好老师。有这样一位老师,我怕提起却不能不提。关华昭,我最尊敬的长者,也是我忘年的老朋友。杭电留给我最大的遗憾,是关老师的故去。当你每次回去都要看望的老师突然不在了,那是怎样的一种伤痛?永远的伤痛。关老师并非我的授课老师。但她教给我的,比任何人都多。认识她实在是我一生的幸运。一个偶然的机会,朱青和梅建华带我去关老师家参加他们本科同学的聚会,从此一见如故。她关心年轻人的成长,倾听我们的烦恼并以她的阅历开导我们而让人生变得有意义。她的正直和善良,令许多人望尘莫及。她走得太早,早得令人无奈。 想念您,关老师。
三级系统
在1994年1月15日的杭电院报上,头版头条报道了“我院首次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和国家发明三等奖”的消息。前者是我院作为主要参加单位的攻关项目“熊猫集成电路CAD系统”(又简称三级系统),后者为机器人研究所的“三感觉智能抓取系统”。
三级系统的前因后果
由于该成果关系重大,不能因自己参加了而夸大其辞,在此引用官方的报道。
20世纪80年代初,我国加大了发展集成电路产业的力度,为此首先要发展设计业。谁掌握集成电路计算机辅助设计,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基于当时我国的技术水平,政府曾试图通过技术引进方法解决软件工具的源程序问题,但西方国家对此实行禁运,引进谈判经过多方面的努力都未能成功,促使我们下决心自己组织力量来开发大规模集成电路计算机辅助设计系统。这是一项战略性的任务。时任电子工业部部长的李铁映同志专门致函北大党委书记王学珍 同志和校长丁石孙同志,邀请王阳元教授出来担纲挂帅。
1986年王阳元在关键时刻受命担任全国ICCAD专家委员会主任和全国ICCAT专家委员会主任。他首先着手组织总体组,亲自主持制定了目标、战略和技术路线。目的就是要拿下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集成化的、实用化的大型ICCAD系统,以满足产业发展和国防建设的需要;具有与世界先进国家平等对话的水平和能力。采用的战略就是将全国包括高等院校、中国科学院和工业研究部门各单位从事ICCAD软件工具开发研究与应用的优秀人才组织起来,以当时的电子工业部设计中心(中国华大公司前身)为基地,集中时间,集中力量,采用优惠政策,联合攻关,集中开发。同时,由各单位优秀的学术带头人组成全国ICCAD专家委员会,实行统一领导和指挥。在技术路线上则确定以软件工程的方法进行研发工作,以全定制数字电路设计工具系统为核心,将半定制(门阵列)电路和模拟电路设计工具开发列为模块,并行组织力量攻关,中间留下接口,以便今后集成。同时组织力量,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人才,聘请连永君博士为总设计师实行国内外相结合。
王阳元在全国联合攻关会上多次强调:“祖国需要是我们科技人员报效祖国的良好机遇。我们一定要科学分析,分析困难和难点,采用正确的路线,锲而不舍,集中力量打歼灭战,不解决问题,死不瞑目”。经过6年的奋斗,我国第一个按软件工程方法开发的大型集成化的超大规模集成电路计算机辅助设计系统研制成功了。它的研制成功使我国继美国、西欧、日本之后进入到能自行开发大型ICCAD系统的先进国家行列。这不仅打破了西方国家对我国实行的禁运,而且为我国集成电路设计业奠定了重要技术基础。这一成果使我国微电子界扬眉吐气,从此能够在平等基础上与西方国家谈国际合作与交流。
“七五”期间,来自全国16个高校和科研单位的100多名科技人员集中到刚成立不久的北京集成电路设计中心进行联合攻关。当时条件十分困难,没有办公用房,攻关基地只好设在北京东郊的一个工厂的办公楼里,三楼为宿舍和办公室,五楼为计算机房。没有电梯,我们便自己动手将大量机器设备和家具一件件地搬到楼上。大家生活工作都在这栋楼里。为了攻关,有的同志放弃了出国和读研究生的机会。为了攻关,许多年轻人错过了谈恋爱的机会。为了攻关,有的同志还牺牲了与家人团聚的时间。为了攻关,大家夜以继日地工作,几乎没有空闲时间,更没有上下班之分。在工作紧张的时候,有的同志三天三夜没有睡觉,直到任务完成。为攻关倾注了全部的青春和精力。1992年初,一个包含180万条语句的大型软件—“熊猫ICCAD三级系统”终于诞生了。
以国宝熊猫命名的“熊猫ICCAD系统”,虽然不象国宝熊猫那样人人皆知,但在电子信息产业界却家喻户晓,有着非凡的业绩。这不仅是因为这个成果曾获得一九九三年度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更重要的是开创了一条自力更生、发展我国ICCAD技术之路。它打破了国外公司的技术垄断,也迫使外国公司的ICCAD软件产品放松性能限制并大幅度降价。
杭电与三级系统
攻关结束后,1993年我曾写过一篇回顾,以下引号中的段落摘自该文,它更接近当时的心境 。
“1988年6月下旬的一天, 当我和杭电CAD所参加三级系统攻关的其他几名同志来到攻关的集中地点,北京东郊陈各庄某厂厂门前时,眼前的景象不禁令我们感到吃惊和疑惑。没有现代都市的繁华,更没有隆重热烈的欢迎场面。难道这就是将要进行国内最大规模的集成电路CAD三级系统开发的场所吗?毕竟离想象太远了!但这种失望的情绪很快就被积蓄已久的参加攻关的兴奋和热情冲淡了。于是,在那幢四周偏僻得近乎荒凉的办公兼宿舍楼内 ,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悄然打响了。”
记得当时第一批去的有胡建萍、顾世华、董云耀、董承皓、郑宁、朱青和我。由严老师带队。人数虽然不多,但在各先头部队中,也算大队人马了。有不少单位是光杆司令,只为争得一席之地。杭电随后又有石国伟、孙国恩、邓学东、戴德龙等陆续加入攻关,可谓声势浩大。总人数在16个参加攻关的单位中,排在北京集成电路设计中心、清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复旦大学之后,列第五位,其后是中科院半导体所。
“在参加联合攻关的单位中,几乎清一色是国内第一流的高校及科研机构。对于我们来说,这既是一种荣幸更是一种压力,无形的压力!我们不仅需要足够的技术实力,而且需要足够 的自信。我们的起点毕竟是低的,所以我们付出的努力必然是成倍的。然而不久我们就发现,攻关队伍之间,尽管有教授、有讲师、有助教,也有在读研究生,技术职称不在同一层次上,但都不同程度上缺乏开发大型软件系统的经验。从这个意义上说,国内的同行并不比我们占优,这恰恰给了我们公平竞争的条件。所以,我们不在乎最初别人轻视的目光。既然能来,我们就有机会证明自己。”
“在整个攻关工程中,我院主要承担自动布局布线工具中布线子系统的开发。此外还承担了数据库和可编程逻辑阵列等部分的工作。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但自始至终,大家都以事业为重,合作得很愉快,很密切。作为一个整体,我们在发挥自身技术水平的同时,也为杭电赢得了声誉。”
所谓布局布线说白了就是把一堆大小不一的东西放在一个矩形平面上再用有限的几层线连起来,但要使连线完成后的总面积尽可能的小。最小化的过程即是一个优化的过程。看来简单的问题却折腾得无数人如痴如醉(本想写成死去活来,好像太夸张了),当然也包括我们这批杭电人。与纯粹的数学问题不同的是,我们的算法与软件最终将应用于集成电路的实体设计,不再只是抽象的逻辑。
“时间是紧迫的。1988年9月完成方案论证和总体设计,12月完成用户说明书,1989年3月完成设计说明书,9月完成软件原型,12月完成系统总调和实例测试。攻关的人们,不论是刚毕业的学生还是教授,无一例外地端坐在计算机终端前,写文档、编程序、测实例,常常一坐就是数小时。在攻关最紧张的一段时间里,每人每天的上机时间不下八小时。一条条程序的积累构成一个庞大的软件系统。而在待遇方面,数十名国内攻关人员生活费用的总和还抵不上担任总设计师的外籍专家一个人的薪水。以至在三级系统有三句话来形象地概括当时攻关的情形:社会主义的待遇;资本主义的管理;共产主义的思想。”这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攻关!
当编程成为任务,便不再是一种乐趣,而是类似机械式的劳动。如今的程序员们,编程之余可以玩游戏调剂调剂,而在当时我们还不知电子游戏为何物。在三级系统,大部分是年轻人,而且是刚毕业不久的。只好想尽办法自娱自乐。杭电不仅工作完成得出色,在其他方面也出类拔萃。三级系统组织的桥牌赛和五人制小型足球赛,杭电队一路过关斩将,只是最后不敌实力强大的复旦队,屈居亚军。但这已足够引以为傲了,知足者常乐也。
每一个参加过三级系统攻关的人,无不怀念那段艰苦的岁月。想起陈各庄、大山子、酒仙桥 , 这些在当时单调乏味得逐渐令人生畏的地方,后来回味起来,却象一杯醇酒,喝下去暖心。那是中国集成电路开发史上一段辉煌的日子, 也是杭电历史上值得纪念的灿烂的一页 。
十年前的杭电青年
也是在1994年1月15日的院报头版,还公布了杭电首批10名优秀青年骨干教师的名单。他们是“吴明儿、王泽霞、曾文华、陈光亭、马云、钱升、郭裕顺、冯春阳、罗志增”,我也有幸名列其中。十几年后再看这个名单,相信可以让我那一代的杭电人想起些什么吧。当时评选的年龄限制在40岁以内,所以确切地说应该是中青年。否则如果年龄限制在30岁以内,要称少年先锋队了吧?不知其中哪位仁兄如今已年过半百了呢?岁月啊岁月,不绕人的岁月。呵呵。跻身杭电骨干之一的马大帅,后来一不小心又成了中国IT界的骨干。看来当年的评选并不全是水份。
当初CAD所的年轻一代,老姐姐孙玲玲不怒自威、笑起来坏坏的董云耀、精力旺盛的董成皓、疯丫头胡建萍、俊朗帅气的郑宁、编程圣手陈福正、风流倜傥的朱青、阳光灿烂的何一兵、少年老成的石国伟、勤勤恳恳的任、兢兢业业的戚肖宁、百米飞人余朝晖。我还记得你们年轻的样子。
同龄的杭电人中,我所熟悉的还有孜孜不倦的雷著宇,精灵古怪的周必水,潇潇洒洒的金群,匪夷所思的冯斌,嘻嘻哈哈的胡杭,吊儿郎当的葛建强……不行,再写要超字数了,就此打住。
往事不妨回首
不想写成自传,到头来好象还是难逃其嫌。不过以自身的经历写杭电的过去,岂不更真实?
从1985年进院到1994年离开,杭电给了我自信和赖以自信的实力。杭电网站的开通,让世界 与杭电的距离不再遥远。关心她的人们,了解只在鼠标一触之间。
即使离开了,也还有怀念。怀念曾经发生在那里的师情,友情,当然也有爱情。
渐渐地远了,但依然清晰……
作者简介:冯之雁(1965-),男,1988年毕业于杭州电子工 业学院,获工学硕士学位,曾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现任澳洲FENYX信息技术公司董事长。